渭南文坛 杨明:记忆中的那一片水地

发布时间:2024-05-16 来源:新闻中心

  华阴五方杨城村地理素来有“三山二水五分田”的特征,域内有水地、耕地、山地。在村东头一百多米,有一块水洼地,紧挨着柳叶河,面积不是很大,有五十来亩地。柳叶河的水从仙峪而出,形成了一部分的地下水,正好在杨城村正东侧形成了存水的有利的自然条件,西边北边有突然隆起的黄土高地,水的渗透性差,阻挡了水的流向,东侧是柳叶河,正南侧是秦岭的缓坡。在这一带,有很多大大小小的泉眼,只需要稍微往下刨点,就有泉水渗流出来,水从秦岭深处渗流下去,再经过地下砂石层层的过滤,泉水清澈轻盈、清冽甘甜,终年不倦,《华阴县志》记载,仙峪里面的车箱潭,被宋仁宗封为“丰润候”,《水经注》号称其为天下第七水府,可见水质之好,涌出来的泉水,并没随着柳叶河注入到渭河,而是在这里回环往复,形成大大小小的沟渠,保证了这片水地所有动植物的用水量。最终,水一分为二,一条按照所需的用水量引到了一处鱼池,由鱼池用水泵引到了高原,浇灌大片的耕地。另外一条,则将多余的水回流到柳叶河河道里。所以说杨城村从来就不靠天吃饭,庄稼很少有干旱缺水的时候,天涝的时候,高处的耕地,直接就可以将雨水排流到柳叶河,做到了旱涝保收。

  有水的地方固然很好,能生出很多水生的动植物来,同样也生出许多不一样的乐趣来。

  按理来说,这边可完全种植水稻,但是从我记事起,没见过一株水稻苗,只是有时候大人会说以前种过稻(tao)子,我很怀疑,后来了解到了一个重要的信息,推翻了我的怀疑,清乾隆《华阴县志》记载:“《唐书·地理志》京兆贡稻,《尔雅·翼》性尤宜水,今惟纺车、定城诸处艺植”,由此可见华阴在唐代之前,有种植水稻的历史,而且是“贡稻”,说明其水稻之好,而纺车,则是今天的“仿车村”,和杨成村分柳叶河东西湿地,说明了这一代应该是华阴重要的水稻产地。由于柳叶河时常泛滥后,水就往河西边灌,临近河道的地方时不时的受到水灾,也就基本上处于野生的状态,有勤劳者在路边捡高的地方种点瓜果蔬菜等,其他则是长满了密密匝匝的菖蒲,马蔺,芦苇。而且有绿色的水蛇、吸人血的水蛭之类让人锚毛骨悚然的水生物,便很少人进去。但是这样的地方却是野鸭子、白鹳、鹧鸪的栖息天堂,时不时的噗噗噗的乱飞,等到马蔺(香蒲)长出“毛腊”的时候,才有人走进去割些回来,放到家里熏蚊子,或者是有些胆子大的孩子,进去找鸟窝。

  也不知道谁种了两分地的“茭白”,宽宽的叶子,有一人多高,郁郁葱葱的样子,许多人可能都不知道叫什么名字,只是听别人说根部能吃,后来我才知道,这是南方的植物,作为北方人,不习惯吃也不会去做,当然也就没有见去挖。

  其间有几个人工挖的鱼池,四周环绕着杨树和柳树。一排排的高高的杨树,笔直挺拔,把鱼池围的密不透风,柳树则倒垂下来,有的柳树甚至横向倾斜在水面,万千丝绦伸入到水里,随风摆弄着水的平静,南山四平八稳的倒影在水面。

  有一块地现在是耕地,我们都叫他“羽子地”,应该是先人在这一个地区种植过芦苇,用芦苇杆编制炕席,天棚,卷帘材料的来源地,秋天的芦苇,会长出“缨子”,象羽毛,所以叫做羽子地,遥想当初,秋高气爽,芦苇长出樱子后,这一片的芦苇荡在天空湛蓝之下该是多么漂亮和富有诗意的地方啊。

  这里还生长这一种野菜,叫做水芹菜,我们叫做水胡芹,《诗经》里说,“思乐泮水,薄采其芹,《吕氏春秋》里说:“菜之美者,云梦之芹”、清代张世进诗云:“春水生楚葵,弥望碧无际。泥融燕嘴香,根茁鹅管脆”等等。可见,这种野菜自古以来就是美食,而且长久不衰,多生长在水渠的两侧田埂上,尤其是临近泉眼的地方,会长的连城一片,初春的时候,他先萌芽,不几日便会长成筷子那么长,所散发出来的独特味道,使得任何的水生物,都离他远远的,平整的倒是像谁专门种植的一样,泉水从根部潺潺的流动,在和煦的春日下,嫩绿异常,水灵灵的让人打心里怜爱,这也预示着春天的到来,路过的人,往往会掐一把水胡芹,回家下锅,吃惯了一冬天的白菜萝卜,突然呈现在碗里的绿色,和其所散发出清醇的春天气息,顿觉精神一震,多食几碗。或者蒸成麦饭,蒸好后,泼上辣椒蒜末,淋上香油,多种香味混合在一起,直接刺激着味蕾的极限。生长最旺盛的几天,掐掉的芹菜,很快又会长起来,黄昏的时候,大人小孩三三两两的携着镰刀,带着篮子,满地的去摘,不多时便会装满一篮子。这样一个时间段家家回隔三差五的会蒸一次麦饭,生怕错失仅有的一段生长期,真的是“一箸入口,三春不忘”,过了最近一段时间,水胡芹便会长老,气味大,不能入口,便只好等到来年了。

  有水的地方逮鱼是肯定少不了的,万千沟渠内,有大大小小的野鱼埋伏在水草里。挽着裤腿,在河道里面去摸鱼,或者两人拿着网子,一人一角,网完这条河,网那条河。有时会捞到癞蛤蟆,会吓人一跳。还有那种变色的不足半寸长的变色鱼,非常之多,有时候莲菜地泛塘,还可以用笊篱去打捞。有两种青蛙,一种是绿色的,长的小,另一种是灰色的,像癞蛤蟆的颜色,长的会大点。逮到后,会拧断后腿,就地涮洗干净,再捡点枯枝,架着去烤,撒上食盐。还有水里的一种叫“老婆脚指头”的东西,犹如蒜瓣,回去埋在炭火里,香甜的很。我们还制造了弩,去专门射杀青蛙,鱼类。箭尾上带着细绳,以利用射出去,再拉回来。死水沟渠里面是厚厚的浮萍,下面虾米很多,是那种很小很小的,透明的虾米,一次我居然看到一个人用笊篱打了整整一竹笼。其实逮回去的鱼虾,不见得会用油炸或者别的方法吃,大多数都是新鲜几天养几天就死了。有一种“水上漂”的虫子,像蚊子一样,但是有手心那么大,能在水面上一直穿动,很是奇怪。之前的河里面是没有小龙虾的,前段时间我见到村里的小孩居然逮到了很多的小龙虾,据了解小龙虾破坏力很强,繁衍能力也强,估计以后这片湿地早晚会被小农虾所占据,严重的危害了这片水域的其他生物。

  村里家家户户大多数都有两分水地。大部分的水地也是种莲藕的,整个莲菜地,被分成四四方方豆腐块状。中间留有不足一尺来宽纵横交错的田埂,以便平时的行走,也利于将水地里面的草拔除后近距离的存放。种的是那种不开荷花的莲藕,因此,没有几个人见过荷花长啥样子,那时,也无另外的渠道可以了解到,只是听说荷花长得特别漂亮,见过荷花的人又无法准确的形容荷花的样貌,只能来回说“好看太”,但从放光的眼神中可以觉察到荷花确实不一样的美。听说,下雨的时候非常容易发现荷花,我曾好几次在烟雨天去莲菜地里面去寻找,去碰运气,都没有见到过。烟雨蒙蒙,氤氲天地,风一来,雨如纱帐,飘摇摆动。荷叶连天,雨打在荷叶上,如珍珠一样四散迸开,发出乒乒乓乓的声音,这声音随着雨的大小,缓急,夹杂着雷声、风掀荷叶的响声,演奏着自然天地之音。风吹着荷叶,高低起伏,一浪接着一浪,荷风缠身,置身其中,有“制芰荷以为衣兮,集芙蓉以为裳”的美妙,满是阵阵的荷叶香,自己仿佛与天地,细雨,夏风融为一体。荷花始终不好找,但是偶尔也会有那么一株,还没有等到开花,早早的会被眼尖的人家采回去,当时会小有轰动的,许多人会跑去家里看,不足拳头那么大,花苞乳白中透了些绿色,只在尖上,泛了一点点红,插在水瓶里面,等着他开花,但是基本是不会的,因为毕竟摘的太早了。莲菜地一年四季都要有水,上面多是漂浮星星草,用兆麟去打捞,回家和麸康一拌,喂鸡喂猪。一到冬天,荷叶枯枝败叶,横七竖八,耷拉着,毫无生气的任凭西北风夹杂着霜雪无情的吹打着,在冬天未结冰之前会把地里面的水放干净,以便后期去挖莲菜。

  冬天农人一直很闲,到腊月中旬,安静的村子就突然变的热闹了,一是准备过年的事宜,同时,挖莲菜的时候也到了,用铁锹破开上面一层厚厚的冰雪和冻泥,有的年份天冷,想要破开一个口子,錾子锤子也会用到,莲菜埋在半米深的泥里,水和泥混合着很重,不仅要有把好力气,也得讲究技巧,最好挖出一整根,好有卖相,一天的功夫也就是挖一点,有些人家里不愿意种莲菜会和别人换成耕地,这一段时间也会给亲属和朋友帮忙挖菜或者洗菜。年前虽然繁忙,但是总是令人高兴的,年慢慢的接近,通往水地的那条路上就热闹了,架子车、自行车、送饭的、送水的……,莲菜地里面更是热烈,有嚷娃的,有打招呼的,有找孩子的,有突然挖出泥鳅,鱼,鳖围观的,这时候最高兴的是孩子们,围着莲菜地四处晃悠。天最冷的时候,有好事的人会抱来几捆玉米杆、或者拾捡些枯枝,燃起大火,用来取暖和烘干弄湿棉裤棉,还有的会带来红薯扔里面去烤。挖菜的人却是越挖越热,只有偷懒的时不时的围过来烤一会火,再下去挖,可见“冷的是赖人”,妇女的则是抽空过来,把挖出来的莲菜洗干净,在年底22日和26日这两个集市日,拉过去卖,最晚卖到年三十。家里没有莲菜地的,有时候早上会起来很早,去河里面捞,由于前一天晚上洗菜的人多,水浑之后,被冲走的莲菜就找不到了,但是第二天早上水变净了,很容易看到。不小心挖断的莲菜,削了皮,生吃,很甜很鲜很脆,尤其是莲菜头,更是美味。繁忙的挖莲菜一直持续到年三十,剩下的一点不挖,留作种子。也许是村里产莲菜的缘故,家家户户过年的时候大多数都吃莲菜馅饺子,把挖断的、品相不好的,或者莲菜尾,剁成馅,用油炒过,和肉馅搅在一起,包成饺子,其他的“好菜”则凉拌成藕片,作为过年的一道下酒菜,虽然现在没人种莲菜了,但是杨成村大多数过年吃莲菜馅的饺子,别村人都很羡慕我们村,能吃上莲菜馅的。而他们只能吃萝卜、白菜饺子,这样的习俗,恐怕也是杨成村所特有的吧。所以说当别的村人冬天很闲的时候,杨城村却忙的不亦乐乎,水地里面一派热闹的场景,当然也比外村人有了一笔不小的收入。渐渐的种莲菜的人也不多了,用了化肥过多,导致泥土有问题,再就是种莲菜太辛苦。种的人是慢慢的变少了,目前基本没人种了,后来水地下面发现有沙,为了取沙子,已经破坏原有的莲菜地,形成了大大小小的水洼,毫无生气。

  泉眼处有一片地,以前叫做“上河地”,种植着桃树、葡萄、苹果等几样果树,大概有那么几亩地,再就是长了一些野生的柿子树,但并不多。

  泉眼往南就是山地,,基本上成片的生长着槐树林、酸枣林、和荒草,兔子,蝈蝈、蛐蛐、蛇、蝎子穿梭的生活在其中。小时候经常去逮蝈蝈,回来用麦秆编制成笼子,用葱叶喂养着。有段时间有人收蝎子,我们就去找蝎子,基本上翻过了几乎能够翻得动的石块。在离河近的地方去挖沙,以贴补家用,挖的大大小小的沙坑,有时候涨水后,河水灌满沙坑,形成天然的游泳场所。这块地大部分是作为村人的墓地,说起墓地,我觉得先人眼光很长远,所处的位置大多数都是沙石之地,根本就没有办法进行耕作和整修在古代,那种事死如事生的观念下,将逝去的人埋葬在这贫瘠的地方,没有占用一丝的耕地,极大的保留了稀有的耕地,为活着的人考虑,而周边的村,却大多数在自家的耕地立碑起坟,所以说杨城先辈是伟大的。不大的地方,却埋葬着一代又一代,新坟变旧坟,旧坟被岁月磨平。夕阳西下,秋风冷紧,荒草萋萋,纸灰飞扬。

  由于离水近的缘故,村里的小孩从很小就开始在河里玩耍,玩着玩着,自然就学会了游泳,姿势各异,虽然称不上专业,但也能称得上会游泳。

  离村子最近的一道小河,也是这片水地的最西边,河宽有一米,上面不了解什么年代,搭了十多块石条,用来清洗衣服, 用过洗衣粉、肥皂的水,则会直接分流到旱田里或者回流到柳叶河,现在觉得前辈们这样设置确实很科学,是经过精心规划的。旁边还生长着一种洗衣草,经过揉搓,能形成洗衣服的泡沫,听说之前没有洗衣粉的时候就是用这用洗衣草,清洗衣服的。因为洗衣方便,而且离村子也近,所以本村人的衣帽虽然很破旧,但是都很干净。

  农村人以农事为主,一年四季很少停歇,尤其夏忙的时候,下地干活回来,早已是日落西山,此时,残月西垂、繁星点点,南山参差,萤火虫成群结队飞舞、蛙声阵阵,蛐蛐底鸣、来到河边,捧起清凉的河水,搽洗手脸,消除一身的疲惫,临走也不忘,把锄头在水里涮一下,伴着欢声笑语“带月荷锄归”。

  在缺水的北方,这里俨然有一派江南的风光,虽然占地不大,但是物资多种多样,就是这一片很小的水地,调节着周围村庄的四季温湿,丰富了饭桌上的饭菜,增添了我的童年欢乐,也承载了我童年中关于水的美好记忆,我庆幸的生活在这里。时至今日,地下水位下降,这一水洼之地,日益缩小,也许过不了几年,水地就彻底消失了,再过多少年,也许就成了旱地,到那时候谁还记得这里曾有过一派江南的风光呢?!

  【作者简介】杨明(笔名:鸣儿),生于1984年,陕西华阴人,爱好文艺,喜欢用文字记录生活点滴和人生感悟。《渭南文坛》特约作者。